核心提示:“太后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回答道,“不过当然,作为画家来说,她还算不得专业画家,更像是个业余的爱好者。如果她可以全身心地学习绘画,她肯定会名列一流。她下笔有力,干净利落,只有天才经过专门的训练才能做到这一点。她对艺术有着很高的鉴赏能力,可惜没有人替她分担军国大事,让她自由去发挥她的艺术才华。”
本文摘自:《权谋档案》,作者:[美] I.T.赫德兰,翻译:王秀莉,出版:团结出版社
没有一个领域是中国的画家未曾涉及的。神话、传说和历史等种种主题他们都涉猎过。他们画出了很多日常家庭生活的场景,同样也在诗歌和传奇故事的启发下画出了很多浪漫的图卷,静物、风景与肖像所有东西他们都画过。他们最高的成就也许应该是风景画,这些风景画展示出一种对自然的热爱以及自然界那微妙的一切,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一切都真挚而栩栩如生。另外,各个时期的画家都擅长画动物和鸟类,特别是与花朵共舞的小鸟和飞虫。
S.W.布歇尔《中国美术》
有一天,顺王福晋府上的一位总管太监来我家想请赫德兰夫人去给福晋看病。他坐在我的书房中,看到挂在墙上的中国画,其中有两幅是出自太后的手笔。
他问道:“您喜欢中国画?”
“我确实很感兴趣。”我回答。
“我留意您有几幅老佛爷的画。”他接着说。老佛爷是北京城内对太后通行的称呼。
“是的,我有几幅太后的墨宝。”我回答。
“您有没有一些缪姑太的画作?”
“真遗憾我没有,”我回答,“我不止一次想要找到一幅,却始终没有成功。我问过琉璃厂最好的铺子,他们也没有,而且也说不出我到哪里才能找到。”
“你从铺子里买不到的,她的画不是用来卖的。”他解释道。
“真遗憾,”我继续说,“我真想弄到一幅画啊,我听说缪姑太是个很好的画家。”
“哦,是的,她画得非常好,”他漫不经心地接着说,“她住的离我们王府很近,我们有很多她的画,很容易就能搞到。”
“对您来说是很容易弄到,”我说,“不过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如果你真想要,”他主动提议,“我替你弄一些来。”
“那真要麻烦您了,”我回答说,“但是您怎么才能弄到呢?”
“哦,我给你偷几幅就好了。”
我想我不说读者也能够明白,我是不赞成用这种方式来得到缪姑太的画作的。不过,这位太监总管肯定把我想要缪姑太的画作的事情禀告给了那位福晋,所以我夫人再到宫里去见福晋的时候,她给我夫人看了一些缪姑太的画,另外还有一些太后的手迹。
“这些真的是太后的亲笔吗?”赫德兰夫人灵机一动问道。
“当然,”福晋回答说,“她画的时候我就在场,全都是真品。”
几个星期后,我夫人再次受邀前去拜访那位福晋,令她吃惊的是,缪姑太也在,福晋为她引见,她们三人言谈甚欢。就在我夫人准备告辞的时候,福晋(她是皇后最小的妹妹),拿出了一幅《公鸡啄虫图》说是她请缪姑太专门画的,是缪姑太和她本人送给我夫人的一个小礼物,请务必收下。
在她们交谈的过程中,我夫人提到太后肯定是很多年前就开始学画了。
“是的,”缪姑太说,“她刚开始学画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她进宫没多久,就开始学着读书,一部分是为了消遣,但更多是出于爱好,她拿起了画笔。宫里面收藏了很多画,有些被转刻成了雕版,印成了书,她借此临摹了很多大师的画作。很快,她就展示出少有的天赋。那时候我还是个年轻的妇人,我的兄弟都是画家,丈夫已经过世,于是我便奉命入宫,和她一起习画。”
“你是个汉人,对吧,缪姑太?”
“是,”她回答说,“自从清朝建国以来,还没有汉人的女子入宫,我得到恩准放开缠足,把头发梳成满人的样式,穿上他们的旗袍。”
“你是每天都要入宫吗?”
“年轻的时候每天都要入宫,那时候老佛爷对画画非常着迷,我们经常大半天都在画画,或是一起学习绘画史,观赏书中的范作,或是到画廊去观赏历代名家的作品。你可能知道,给别人送礼物的时候,她最喜欢送出自己的画作,她在上面盖上大大的绿玉印玺,题上日期,再题上一首翰林院的翰林作的诗。而她赏赐的礼物里头,大家最看重的也是这些画。”
我在好几个亲王府的墙上都看到过太后的画作,还有几个做官的朋友家里也是如此。我觉得其中有些非常吸引人,画工很不错。它们的主人对其评价甚高。我夫人很想知道缪姑太如何评价太后作画的才能,于是又问道:“您觉得太后是个好画家吗?”
“太后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回答道,“不过当然,作为画家来说,她还算不得专业画家,更像是个业余的爱好者。如果她可以全身心地学习绘画,她肯定会名列一流。她下笔有力,干净利落,只有天才经过专门的训练才能做到这一点。她对艺术有着很高的鉴赏能力,可惜没有人替她分担军国大事,让她自由去发挥她的艺术才华。”
慈禧太后共有十八位宫廷画师,都是从全国顶级画家中挑选出来的,并由她亲自任命,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为太后作画。这些画家被分成三组,每组六个人,每组每月当值十天。由于我对中国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便渐渐地认识了很多宫廷画师,也了解了他们的画作风格。其中有一位总管关先生,有一天我得知他身体不适没有进宫当值,便前去拜访他。我发现他正在用心作画。就好像一个小孩告诉母亲自己病得上不了学了但是却还能睡着觉,他对我说他的身体不适并不妨碍他作画,只是不能去宫。我偶然间听说,太监们经常勒索他,更让他非常不舒服。
“太后恩准我可以不入宫,”他解释说,“但是她要求我每年为她至少画六十幅画,宫里举行宴会的时候就得给她送去,她盖上自己的印章,题上翰林院的翰林们做的应景的诗,作为礼物赏赐给大臣,好像都是她自己画的一样。”
关先生和我变成了亲密的朋友,送给我三幅他的画作填充我的收藏。
有一天另一位宫廷画师来我家造访,交谈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他正在为太后画像,要把太后画成观音的模样。在此之前,对将太后称为观音的说法我不习惯,但是这位画师告诉我说,太后经常亲笔抄录观音经,还让画师将她画成观音的模样,作为经文的插画,然后用黄绸子或是黄缎子包裹起来,作为礼物送给她宠信的大臣。我立刻就想到了我的收藏品,感慨道:“我真想有一幅太后被画成观音的画啊!”
“那我给你画一幅吧。”画师回答说。
我很快就发现,这些谈话只不过是他的外交手段,他来拜访我的真实原因是,几天前宫里面吃鱼,他吞下了一个鱼刺,不巧卡在了喉咙里。他说太医已经给了他一些方子,可是却不管用,他想知道西医能不能把鱼刺弄出来。我带他去见了住在附近的霍普金斯医生,把情况讲了一下,医生带他来到一扇窗前,让他张开嘴,看了看他的喉咙,看到里面有一个小红点,然后用一把小镊子拔出了那根鱼刺。如果不是霍普金斯医生,我想我永远都得不到他允诺的那幅画,因为后来他犹豫了,作为一个宫廷画师,为朋友画一幅太后的画像这是否合宜,令他前思后想。不过后来,他来找我夫人去给他妻子和孩子看病,他觉得必须要这么做,给我画一幅画是应该的。于是一天,他就给我送来了那幅画。
太后不仅喜欢被人画成观音的样子,她还会穿上观音的衣服,让几个宫女打扮成观音的仆从的模样,让太监总管李莲英装扮成韦驮天尊,命令宫廷画师配以合宜的前景和背景,然后再让他的御用摄影师裕少爷按下相机快门,让太阳这位宇宙间最伟大的画家用光之笔记录下她的样子。
有一天,我在琉璃厂的一家铺子里面闲逛,忽然注意力被四幅小小的桃花水墨画吸引,因为那出自太后的手笔。我曾经在颐和园太后寝宫两个房间之间的隔板上见过这些画,能在这里看到,我觉得自己简直走了大运。
“您瞧!”卖画的老板说,“树枝的每一部分都是一笔画成的,这可不简单啊。她肯定把笔蘸得能清清楚楚地勾勒出树杈,同时又能产生她想要的阴影。就算是轮廓出了问题,她也不敢改;太深她也没法减一分,太淡也没法加一点,因为要这么一来就是笔法上的缺憾了。画是画在纸上的,一落笔就永远在那里了。这种画,是中国艺术中最难的了。”
买到这些画之后,我把它们拿给了北京当时一些一流的画家看。他们全都认为这些画属于水墨花鸟画中的上乘之作,而他们的观点也都和缪姑太相同,全都认为如果太后能够专心习画,肯定会作为当代最伟大的画家而载入史册。
有一天,一个宫廷画师来拜访我,我把这些画给他看。他对于慈禧太后的画作的水平评价与其他画师相同。不过他却让我特别注意看其中一幅一段弯曲成钻石形状的树枝。
他说:“这就是说明这是太后画作的铁证。”
“怎么看得出来啊?”我问道。
“因为一个专业的画家绝对不会把树枝画成这样。”
“为什么呢?”
“他们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样不够韵味。”
“为什么没有人给太后指出来这一点呢?”我问道。
他反问道:“谁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