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期,绘画的写意风格日渐流行,无论中国画或油画,还是版画或水彩画,都趋向写意性。顾名思义,“写”强调的是一种书写性,即绘画性,“意”指的是画家胸中之情思,“写”是方法手段,“意”是目标指向。然而,当代画家在研究或探索写意绘画的过程中,常常舍本求末,停留于方法手段,线条的运用、色彩的搭配,点线面的构成等等,表面看画面或现代、或优雅、或逸笔草草、或潇潇洒洒,似乎很有意境,而实质上画家所试图传达的“意”却往往被传统绘画大师“写”的丰富内涵所遮蔽。长此以往,画家传达“意”的冲动也在日益消退,最终乃至完全丧失。
写意画,是传统中国画的一种,与工笔画相对应,不求工整细致,而主张形简意丰,注重物象神韵和个人心声的表达。宋代韩拙所说的“用笔有简易而意全者”,即指“写意”。自南朝齐·谢赫在《画品》中提出六法论以来,经历代大家的实践探索和理论梳理,写意之法逐步形成了系统的美学思想和绘画理论,如何用笔用线、如何经营构图、如何用墨用色,如何造境,都有一整套的方法和程式。这为后人提供了丰富的学习内容,但“写”的方法的过度程式化也削弱了画家对“意”的表达。文人画的出现为写意绘画注入了丰富的思想内涵。一些在官场失意的古代文人士大夫,借描绘花草鱼虫、飞禽走兽或自然山水,排泄心中苦闷,表达画家远离尘世、忘情自然的自由心境。苏轼就极为推崇文人画对“意”的表达。他在《凤翔八观》论道:“吴生(吴道子)虽绝妙,犹以画工论。摩诘(王维)得之于象外,有如仙鬲谢龙樊。”此“象外”的意思就是画家所要表达的“意”。近代画家陈师曾则把文人画的“意”明确地归纳为:人品、学问、才情和思想。故文人画家十分注重画外之功夫,“写”外之“意”,而非注重画本身,亦非“写”本身。
而今天的中国画画家,大多以专业画家姿态出现,缺乏文人画家应有的基本素养和精神姿态,却同样以文人画的方式进行创作,往往有“写”而无“意”,常常误将古人的笔墨程式当作自己心中的“意境”了。
西方现代绘画也具有写意性的特点。现代绘画与传统中国画的思维方式、观看方式和表达方式有诸多相似的因素,都不拘泥于物象的客观性表现,而主张超越物理性的真实,表达一种画家个人所理解的真实性。塞尚曾说:“画家作画,至于它是一只苹果还是一张脸孔,对于画家那是一种凭借,为的是一场线与色的演出,别无其他。”可见,现代绘画的表现内容比传统中国画所表达的“意”更倾向于理性化,注重点与点的关系、线与线的关系、面与面的关系、色与色的关系、点线面的穿插组合、图式的配置与转换、形式的节奏感等等。到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西方现代绘画的理性化内涵趋向完美,也走向了终结。现代绘画完成了一场辉煌的美学革命。
对于当代画家而言,这些既成的现代绘画的语言与形式,不再是表现的内容(即“意”),而成为一种表达的方式(即“写”)。换言之,当代画家必须重新思考自己应当表达的“意”,
而不应该仅仅借助西方现代图式的现成样式和组合模式进行重新编译或重组,以至于错把自己当成了西方现代画家。
无论是中国传统的写意画,还是西方现代绘画的写意性,都已经成为过去,成为传统,其观念与方法与当下的现实并不一定完全匹配,无法直接照搬,需进行当代性转化。写意之法并非一成不变,写意之内涵更因时、因地、因人而变。现实生活和文化环境的日新月异,改变着当代画家的思维和审美。画家的思维和审美既变,所要表达的“意”必然随之而变,“意”既变,“写”的方法自然就不同。因此,当代画家既应该深入理解并传承中国传统“写意”的精神内涵,同时吸纳西方现代绘画的写意性元素,又不局限于中西传统写意的具体形式手段和程式规范,然后,立足当下,直面当代现实,注重画家主体的个性体验,以当代人的审美视角去捕捉当代人的生活印迹,从而表达属于当代画家自己的独特审美和发现。